书名:倚天逍芙同人 - 坐忘峰顶情久长 作者:站在时间尽头2012 文案: 《倚天屠龙记》同人。逍芙同人。 —— 假设: 灭绝师太见纪晓芙不肯加害杨逍,反对他颇有情意,不由得忆起自己昔日对孤鸿子的款款深情,心头一软,下手便稍轻了几分,一时颇觉懊悔。但转念一想,纪晓芙武功不过尔尔,自己出掌虽轻,想来仍能致她死命。 —— 纪晓芙和杨逍破镜重圆后扫清障碍的过程~傻白甜HE,逻辑混乱,OOC警告。 内容标签: 武侠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杨逍,纪晓芙 ┃ 配角:张无忌,杨不悔,灭绝师太,殷梨亭 ┃ 其它: 第1章 下手留情灭绝掌 …… 杨不悔尚不知母亲已遭大祸,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转动,露出询问的神色。张无忌伏地听声,耳听得那三人越走越远,跳起身来,拉着杨不悔的手,奔向高坡。杨不悔笑道:“无忌哥哥,恶人去了么?咱们到山上玩,是不是?” 张无忌不答,拉着她直奔到纪晓芙跟前。杨不悔待到临近,才见母亲倒在地下,大吃一惊,挣扎下地,大叫:“妈妈,妈妈!”扑在母亲身上。 ——金庸《倚天屠龙记》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张无忌一探纪晓芙的呼吸,幸喜尚有气息。又轻摸她头骨,察觉前额后脑,共有好几处碎裂,心知此伤实是不易医治,但他对纪晓芙极是敬重,当下便已打定主意,虽无把握救她性命,也必当勉力一试。想到此处心中稍定,又觉困惑:“那灭绝师太远非仁善之辈,怎么只将她头骨震碎几处,却没震得粉碎?”但转念一想,已明其理,定是灭绝师太行事虽然狠辣,终究顾念师徒情谊,故而下手时稍轻了几分。 纪晓芙双眼微睁,望着张无忌和女儿,口唇略动,似要说话,却发不出声。张无忌从怀中取出金针,在她几处要穴上用力刺了几下,暂减她头上剧痛。 纪晓芙精神略振,低声道:“我求……求你……送她到她爹爹那里……我不肯……不肯害她爹爹……”左手伸到自己胸口,似乎要取甚么物事,突然头一偏,昏了过去。 杨不悔见她忽然晕去,先是一愕,随即大哭起来,只道母亲受伤过重,已然死去了。 张无忌柔声道:“别哭,纪姑姑并没死。”又道:“但受伤实在不轻。我医术还不坏,眼下只有尽力试试。” 杨不悔起初听得母亲并未死去,大喜过望,哭声立时便止。但听了他下一句话,泪珠儿又扑簌簌地落下来。 张无忌十指微动,以一股轻柔至极的力道,将纪晓芙碎裂的头骨扶正。又取了胡青牛的伤药,轻轻涂在她头骨碎处。待涂完了药,口中叹出一口长气,向杨不悔说道:“我能做的也只这些,纪姑姑是否能活,仍很难说。若是真的不成,我……”说到这里颇觉踌躇,实是不知怎办才好,顿了一顿,记起纪晓芙先前的言语,便道:“我便送你去你爹爹那里。” 说了这句话,忽然想到:“纪姑姑说,求我送不悔妹子去爹爹那里。若是她自己仍在,又何必要我送去?她是自己也觉得活不成了,这才要我送。”想明此节,只觉这话似是纪晓芙暗示自己将死,不禁心里一沉,对她是否能活,越发不敢指望。 杨不悔却道:“我从没见过爹爹,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人。我……我还是要妈妈。”说着又怔怔地流下泪来。 张无忌心中也甚是难过,忽地又想起自己父母身死的情景,更觉悲痛,跟着也落了泪。 两个孩儿在山坡上站了一会,张无忌逐渐回神,心想:“纪姑姑要养伤,在这里是铁定不成的,须得将她送回茅舍去。”但如何送去,委实是件难题,他与杨不悔都是孩童,气力甚小,未必能搬动纪晓芙身子。 他苦苦思索了一会,仍是彷徨无计,心下正感茫然,忽听得身后脚步声阵阵,有人由远及近走了来。 张无忌转头一望,见是纪晓芙的师妹贝锦仪。她欺瞒灭绝师太,令杨不悔逃脱毒手,张无忌对她好生感激,但见她去而复返,不禁心中起疑,问道:“贝姑姑,你去了又回来,有甚么要紧事么?你师父、师姊呢?” 贝锦仪道:“我三人走到半途,师父说……说方才出掌轻了,虽料想纪师姊功力平常,这一掌仍能致她死命,但为了以防万一,要我返回来看看。小兄弟,纪师姊……纪师姊死了么?”问出了这句话,嗓音微微发颤。 张无忌见她神情关切,似是不愿纪晓芙死去,又想到先前她已欺瞒过师父,此人当是自己一边,便道:“贝姑姑,这话我只跟你讲。纪姑姑没死,但受伤甚重。我已尽力施救,盼能救她性命。” 贝锦仪低声答:“我会瞒着师父。” 张无忌道:“贝姑姑能否帮我和不悔妹子,把纪姑姑抬回茅舍去。”他想贝锦仪习武多年,年纪又长,气力自比两个孩童大些。若有她相助,当可将纪姑姑抬回。 贝锦仪道:“啊,我倒忘了,还是你周到。”她关切师姊的生死,对师父又是惧怕,又是埋怨,心中烦乱至极,竟忘了纪晓芙仍倒在坡上。当下走到纪晓芙脚边,张无忌走去她头旁。两人将纪晓芙抬起,杨不悔托着她腰身,直走向茅舍去。 三人将纪晓芙安置在稻草上,贝锦仪便匆匆离去,追赶师父。张无忌胡乱煮些饭菜,和杨不悔两人吃了睡去。 此后两个孩儿便在谷中,每日陪伴纪晓芙。张无忌一面关注她伤势,一面继续钻研胡青牛所留医书。杨不悔本来爱编花冠,捉迷藏,这时生怕母亲死去,也不再玩,只守在母亲跟前。 第2章 当道时见有情郎 如此过了十五六日,这一晚张无忌睡下不久,忽听得有人叫道:“无忌哥哥!无忌哥哥!”跟着又掀开他棉被,推他身子。他打个激灵,惊醒过来,见到杨不悔立在榻前,面带喜色,道:“无忌哥哥,你快去瞧,我妈醒了!”这几日杨不悔仍在茅舍中,与纪晓芙同住,方才见她醒来,便来喊他。 张无忌亦是大喜,跳下床去,奔进纪晓芙的茅舍之中。只见纪晓芙躺在稻草上,果是睁着双眼。见他奔了进来,嫣然一笑,说道:“好孩子,多谢你啦。”她知胡青牛已与妻子逃走,救她的必然是张无忌。 张无忌看她面色仍颇苍白,但神智清明,气息平稳,想来已无大碍,心中欢喜无已,道:“纪姑姑,你醒了,那……那很好。” 纪晓芙“嗯”了一声,又道:“那日我以为,自己将不久于人世,这才要你送不悔去她爹爹那里。现下我既然并没死,那昆仑山也不用去了。” 张无忌应了,心中却想:“纪姑姑也当真奇怪。她被那杨逍所擒,失身于他,终于逃了出来,该对他恨之入骨才是。怎地又为了他,性命也可不要?”这话自然不便出口。 杨不悔也随了张无忌进屋,先前便站在一旁,听他两人说话。这时忽道:“妈妈,爹爹他是怎样的人呐?”她向来极少听母亲提及父亲,偶然间提了一句,也是立即岔开,心中早存了老大疑团。这话前两年便已问过,却见母亲并不答话,只是哭泣,她年纪虽小,倒也乖觉,不敢再说。这时见母亲自己提及,再也忍耐不住,终于又问了出来。 纪晓芙微微一怔,低声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”却不说下去了。 张无忌见她神情凄苦,眼里泪光莹莹,当即说道:“纪姑姑身子还没复原,仍需休息,让她再睡一睡罢。旁的事情,以后慢慢再说不迟。” 杨不悔到底是小孩心性,给他一打岔,先前转的念头便已忘了,也道:“是。妈,你再睡,再睡罢!” 纪晓芙含着泪道:“好,好孩子。”又向无忌道:“孩子,多谢你。” 张无忌忙谦虚几句,出了茅舍。 此后忽忽大半年,春去冬来,纪晓芙伤势日渐好转,后来便与常人无异。她母女俩无处可去,索性便留在谷中。张无忌本想待纪晓芙伤势痊可,便离谷而去,找个僻静的所在一死了之,但实在不舍纪晓芙母女,体内寒毒又尚未发作,预计还有些日子可活,便暂且也留在谷中。每隔十天半月,便与纪晓芙轮流出谷,买些琐碎物事。 这日该是张无忌外出采买,他一早便动身,走了半日,将到谷中小径的尽头,忽见一乘马远远驰来,马上是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中年书生。 张无忌微感惊讶,心道:“这人到蝴蝶谷,定是来求医了。胡先生假死已久,想必死讯早已传开,这人却并不知情,想是从一处偏僻所在而来。” 那书生见有人自蝴蝶谷内步出,勒住了马缰,停在张无忌身前。张无忌这时细看,见他相貌俊雅,风度翩翩,但双眉垂下,唇边露出深深的几条皱纹,显得极是衰老凄苦;神色委顿,一身白袍多有污迹,似是赶路已久。 张无忌道:“先生是要向‘蝶谷医仙’胡先生求医么?他先前身中奇毒,已经过世了。”他向来仁厚,心知此人前来求医,必要扑空,是以出言提醒。 那书生道:“不是。”顿了一顿,问道:“你这孩子是谁?是他家人么?” 张无忌道:“我是他的病人。在这儿耽得久了,向他学了一点粗浅的医理,算是他的弟子。”他并未正式行过拜师之礼,与胡青牛本来也无师徒名分,是从胡青牛将毕生所学写成的医书交了给他后,两人便都默认他是胡青牛的弟子。 那书生眉头微皱,道:“你几时来到蝴蝶谷中的?” 张无忌虽不知他有何用意,心中大感困惑,但素来不喜作伪,当下如实道:“两年多前,已近三年了。” 那书生面色微变,翻身下马,走上一步,说道:“近一年以前,谷中有过一位纪晓芙姑娘,你可曾见过么?她……她现下怎样了?”语音微微颤抖。 张无忌听他提及纪晓芙,微微一惊:“怎地他认得纪姑姑?”突然间福至心灵,叫道:“你……你是杨逍伯伯么?” 那书生脸上略显诧异,道:“你怎知道我姓名?” 张无忌一怔,他本来只觉杨逍品行卑劣,偶然想起此人,必要切齿痛骂一番,此时见他寻到了蝴蝶谷来,又对纪晓芙大为关切,心中怨气便自消了,只想:“纪姑姑说他在昆仑山中,他是从那里来么?可怎么会来的?啊,是了,想是那灭绝师太还道自己打死了纪姑姑,这消息不知怎地传了出去,也传到了昆仑山上。” 又想:“他原来这样俊雅。纪姑姑对他有情,那也怪她不得。他二人两厢情愿,我必得令他们相会。”当下说道:“纪姑姑很好,人这时就在谷中,跟不悔妹妹一道。不悔妹妹是你的女儿,姓杨,叫杨不悔。” 杨逍本来大喜过望,听了他后半句话,却是身子一颤,道:“她……她有了女儿?姓杨,名叫不悔?” 张无忌见他激动至此,微感惊讶,说道:“是啊。” 却见杨逍仰天长啸,只震得小径中蝴蝶纷纷飞去,道:“你怎么不悔?你竟然不悔!”声音微带呜咽。良久方才回神,向张无忌点一点头,说道:“小兄弟,烦请你带我进谷。” 第3章 天涯思君不敢忘 他年纪较张无忌大得多,本来喊他“孩子”,此刻心情激荡,便称了他为小兄弟。 张无忌早已打定主意带他进谷,与纪晓芙母女团聚,见他提了出来,赶忙答允。这时心中只想着令两人相会,早忘了原本要出谷。 杨逍携了他手,也不见他伸足抬腿,突然之间前进丈余,转眼已行了数丈。 张无忌被他拉着向前滑出,只觉耳畔脚底,呼呼生风,一时又是新奇,又是敬佩,心想:“这位杨伯伯功夫好得很啊。不知他既有这等身手,又为甚么骑马?”却不知身手再怎样不凡,总有精疲力尽之时,杨逍自坐忘峰赶来,万里迢迢,要一路步行,那是绝无可能,往往奔得累了,便现买一匹坐骑。 两人行了一阵,到了胡青牛的茅屋旁。茅屋外有个凉棚,是先前各派众人所住。数丈之外,又有个小小茅舍,那才是纪晓芙母女所住。张无忌带他走到门前,便即停步,说道:“纪姑姑母女就在里面。”他想他三人夫妻、父女团聚,自己究竟是外人,不便一同入内。忽然想到:“若是我自己父母仍在……”不禁热泪盈眶。 杨逍手掌微颤,正欲推门,忽听得纪晓芙在门内问道:“无忌,外面是谁?” 杨逍当年强逼囚禁纪晓芙,虽自知不是,心中有愧,但仍情难自己,只是每多□□她一日,便多负疚三分。待纪晓芙逃出后,他虽大为惊痛,隐隐地也有释然之感,将她擒回的念头却是极淡。又知自己罪孽深重,她必然恨之入骨,连她讯息也不打探,生怕按捺不住,现身相见,令她惊吓恼恨,只敢遥遥地牵挂思念。 直至数月前听闻她死于蝴蝶谷,虽知此事多半是真,但不见尸骨,终究不肯死心,于是赶来谷中。一路只想着她的生死,再无余裕思及其他。今日总算得知她尚在人间,又有了女儿,更听见女儿叫做“不悔”,不由得惊喜交集,恨不得即刻与她相见。 此刻时隔多年,终又听见她轻柔婉转的语音,不免感慨万千,愣了一愣,才道:“是我,杨逍。”说了这话,便推门进屋。 举步入内,只见屋中陈设简陋,桌椅陈旧破败,一个青衫女子坐在桌前,面容俨然如昨,正是他几年来魂牵梦萦、思之如狂的纪晓芙。另有一个女童,伏在稻草上安睡,约莫九、十岁年纪,想来便是杨不悔。 纪晓芙陡然间听见他的语音,跟着便当真见到了他,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,当下轻轻“啊”了一声。 杨逍已抢上前去,将她拥入怀里,紧紧抱住,落下泪来。纪晓芙也已泪流满面,搂住了他腰。 过了许久,杨逍才道:“晓芙,你不恨我,我真是欢喜。” 纪晓芙满脸通红,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从来也不恨你。那时我只觉你是明教中人,正邪有别,我同你一起,那便是犯了大错。可现今我才明白,所谓的名门正派,行事也不怎么光明。”又道:“你怎么会来的?” 杨逍道:“数月前,灭绝老尼……灭绝师太找到了坐忘峰来。我知是你讲了我的所在,但你若存心害我,十年前就该对她说了,她也绝不会等上十年,定是当时就找了来。我不知这其中有甚么曲折,便制住了她,问你怎样了。她说你在蝴蝶谷,为她一掌所毙。我知她多半不是说假,可没见到你尸骨,我怎么肯死心?当下也不再管她,便来找你。” 纪晓芙听见了师父姓名,不自禁地微微发颤,随即面有惭色,低声道:“我那时不知你与孤鸿子师伯的过节,又对我师父尊敬,她问起了,我便说了出来。是……是我害了你。” 杨逍道:“那也没什么。我知你敬她怕她,何况她也不是我敌手。她当真打了你一掌么?”说着轻轻抚摩她头顶。 纪晓芙任他抚摩,将自己如何与丁敏君失和、如何到得蝴蝶谷中、如何灭绝师太逼自己将他诱杀、自己如何中掌不死的种种情由,慢慢说了出来。 杨逍愈听愈是动容,待她说完,叹道:“晓芙,这十年苦了你了。我……我当真对你不起。” 纪晓芙摇了摇头,道:“那也怪不得你。我逃是自己要逃的,有了女儿,也是自己想生下来。我先前不去找你,那……那也是我自己愚昧。其实正人君子,邪魔歪道,与门派也没多大干系。后来……后来我曾想过去见你……”说到这里,低下了头。 杨逍一怔,问道:“怎么你又没有来?” 纪晓芙道:“我想,师父只道我已死了,或者死讯都传了开去。昆仑山远在万里之外,一路上难免要见到熟人。见的熟人多了,难免要传到我师父耳中。她不会放过我的。我死了也还罢了,不悔却没人照看,我着实不敢冒险。何况我去找你,怎对得起殷六侠?纵然他甚么也不知道,我总是于心有愧。更何况……更何况我其实并不知,你是否仍在坐忘峰上,是否还认得我。” 第4章 阖家团聚乐未央 杨逍道:“你那师父,而今有我在,你也不必怕她。” 纪晓芙投入峨嵋门下后,向来对师父灭绝师太甚是敬重。只在门派之事上,她自小受师父教诲,将门派之别看得极重,待张翠山夫妇自尽后,却感到名门正派,并非全是光明磊落的人物;与彭莹玉等相识后,也觉得明教中人,未必都心术不正、狡诈凶险。但她虽隐隐感到师父所言未必是对,要一夜之间便转了念头,却也不能,何况峨嵋派不曾做过甚么大错事。后来她不敢再回峨嵋,对师父还颇有歉意。 直至灭绝师太要她以美色引诱杨逍,乘机取他性命,她闻听此言,有如醍醐灌顶,再也不存门户之见,至于对师父的尊敬,则不免稍减了。后又被灭绝师太一掌击中,几乎毙命,她知师父向来护短,这时竟然下此重手,那是再不当她是弟子了,心中虽不后悔,想到师父往日亲授武功的情景,却也难免无奈酸楚,至于与师父为敌,那是万般不肯的。 这时听了他这句话,微微一惊,待要相劝,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。 杨逍见她脸色,已然会意,叹了口气,道:“她不害你,我便不杀她。”又道:“你从前不知,现下该知道了。这十年来,我始终没忘了你。我那时并没找你,是怕你不肯见我。” 纪晓芙轻声道:“我……我也没忘了你。” 两人眼光相触,都觉对对方实是爱恋无极。过了一会,杨逍道:“武当殷六侠与你父亲那儿,我只有前去赔礼,求他们宽恕。” 杨逍对殷梨亭实则早已抱憾,但当年全副心思都在纪晓芙身上,总想先令她自愿与己厮守,再向她父亲、殷梨亭等赔罪,不料她突然离己而去。他料想她将回归峨嵋,与殷梨亭完婚,那自己也不必露面了。 方才听得她说顾忌此事,不愿找寻自己,昔年对殷梨亭的愧意,隐隐又浮上心头,便说了这句话。 至于纪晓芙,她未婚生女,对殷梨亭自然有愧,每每想起,总是颇为不安,但如若吐露实情,不知父亲要如何责罚,武当诸侠要如何震怒,是以始终隐瞒不说。可是如若嫁了给他,女儿便无人照看,而再推迟婚期,旁人必要起疑,思前想后,虽知对他不住,也只有携女儿躲了起来。至于去寻杨逍,后来虽有此念,但她私养女儿,已觉罪不可赦,如何还敢罪加一等? 这时听他说要赔礼求恳,明知这是理所应当之事,但思及父亲平素怎样冷肃,武当诸侠怎样端严,不禁心乱如麻,道:“他们……他们不会宽恕你我的。” 杨逍听得“你我”二字,心中一荡,低声道:“全是我害了你。他们要怎样惩戒,由我一人担着便是。” 纪晓芙红晕满脸,道:“我……我哪里舍得?”声音细若蚊鸣,若是杨逍内力稍差几分,便听不见了。 杨逍又是惭愧,又是欢喜,一时说不出话来,只紧紧搂住了她。待心绪渐平,道:“若是不得他们宽恕,你总是坐立不安,我也心中有愧。”他素来狂傲,说出“心中有愧”四字,已属不易。 纪晓芙这几年中,不知多少次起过言明真相的念头,但想起父亲等人的为人处事,颇有惧意,总感难以抉择,这时心想:“他说得不错。与其总提心吊胆,倒不如对他们讲明了,心里还好过一些。况且与他同去,似乎就没这样可怕。”说道:“嗯,那就去罢。” 两人心意相通,不错眼地望着对方,一时无语。这时杨不悔忽然嘤咛一声,醒了过来。杨逍和纪晓芙先前见她睡得正沉,便不喊她,声量也压得低了,这时见她醒来,一齐走到她身旁。 杨不悔睁着大大的眼睛,盯着杨逍道:“你是谁?” 纪晓芙道:“不儿,这是你爹爹。” 杨不悔“咦”了一声,道:“你真是我爹爹?怎么这么晚才来?” 杨逍一怔,只觉她年纪虽小,这话却也有责难之意,道:“是。先前我做了错事,以后再不会了。”说着瞧了纪晓芙一眼,见她面色微红,不知在想甚么。 杨不悔道:“嗯,那你不走了罢?” 杨逍声音微颤,道:“不走了。” 杨不悔忽然扑到他怀里,欢叫道:“我有爹爹了!我有爹爹了!” 杨逍一只手抱住了她,另只手抱住了纪晓芙,除了杨不悔天真烂漫,两人都已热泪盈眶。 忽听得“砰砰”两记叩门声,接着张无忌在门外说道:“杨伯伯,纪姑姑,你们吃饭么?”语声颇为犹疑。 两人抬眼一瞥,见天色昏暗,夕阳缓缓西下,纪晓芙虽不甚饥饿,但想杨逍远道而来,这时必已饿了,向他望了一眼,意示询问。 杨逍放下杨不悔,三人一同向厅里走去。 第5章 分门别派引思量 他几人中,纪晓芙的烹调本事最佳,往常都是她烧菜煮饭,张无忌帮着洗菜淘米。今日他想纪晓芙要与杨逍厮见,便自己胡乱做了些饭菜,搬出来开在桌上。 四人相继入座。杨逍向张无忌道:“小兄弟,多谢你引我来此。杨逍自来有仇必报,有恩必报。明日起,我传你一门天下罕有敌手的功夫。” 其实倘若不得张无忌带领,杨逍也能自行寻到这几间茅屋,但张无忌向他说明纪晓芙未死,了却他担了数月的心事,又说了女儿姓名,杨逍欣喜若狂之余,不由得大是感激。 杨逍身法快极,张无忌早已心折,料想此人其它功夫也必不同寻常,但想到太师父曾谆谆告诫,绝不可和魔教中人多有来往,况且自己已命不久矣,就算学得了举世无敌的武功,也无甚用处,于是说道:“多谢杨伯伯垂青,但晚辈是武当弟子,不敢另学别派高招。” 纪晓芙在桌下拉了一拉杨逍的衣袖,轻声道:“无忌的父亲是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,母亲是殷素素殷姑娘。” 杨逍“哦”了一声。武当张五侠与白眉鹰王之女在荒岛上成婚,回归中原后遭各大派逼问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,终于落得双双自尽的下场,此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,他在坐忘峰中隐居已久,却也有所耳闻。这时心想张无忌既自称武当弟子,不愿向自己学招,那也不便勉强,说道:“原来你是武当派弟子。既是如此,只有将来再图补报了。” 纪晓芙想到张无忌对己有救治之恩,自己却未曾回报他甚么,稍一犹豫,便道:“无忌,你曾两次替我治伤,又令我三人团聚,我们怎能无所报答?何况……何况天下武学,多有相通之处,本来也难分派别。”说到这里声量渐低,双颊晕红。 杨逍一愕,问道:“你记得?” 纪晓芙低低地道:“我记得。” 当年杨逍在道上偶遇纪晓芙,心生好感,就此一路尾随,纪晓芙怕得狠了,便对他说了几句威吓的言语,话中曾提及峨嵋派的名头。杨逍道:“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,已自落了下乘。姑娘若是跟着我去,包你一新耳目,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。”纪晓芙自然不能跟了他去,但他说这几句话的神色语调,时至今日,仍是记得清清楚楚。 杨逍虽知她对己并非无情,但事隔多年,她仍记得这句说话,却也大出意料之外,一时惊得呆了。 张无忌性子向来寡断,听纪晓芙这几句话,倒也甚是有理,见杨逍并未反驳,道:“如此,那就多谢杨伯伯了。” 四人用过晚饭,纪晓芙去洗碗洗筷,杨逍紧随其后。张无忌想这两人多年不见,必有许多话说,便拉了杨不悔说话。 杨逍顺手拿过一只碗,以水冲洗。纪晓芙望了他一眼,道:“这些年我怎样,已经跟你说了。你这些年怎样?你……你很好么?”她刚说了一句,忽地想到他面相凄苦,这些年多半也并不快活,语声便有些哽住了。 杨逍道:“我始终在坐忘峰上,没离开一步。”又问起纪晓芙这十年来的诸般经历。 他这些年隐居山林,论遭际经历,纪晓芙比他繁复得多,听他问起,便挑着讲了一些,又问他在坐忘峰中如何度日。 两人谈了许久,又与张无忌、杨不悔说了一会话,分别回房就寝。杨逍睡在先前各派众人所住的茅舍之中。 杨不悔见两人分房而居,奇道:“爹爹,妈妈,你们不一房睡么?”她虽不谙世事,却也知夫妻二人应睡在一间房中。她小孩儿口无遮拦,今日见了爹爹又欢喜得紧,想到甚么便说了出来。 张无忌却知纪晓芙与殷六叔早有婚约,也听她讲过与杨逍的一段曲折,想来两人多半还未成婚,但此事究竟是他们家事,他心中虽想到了此处,却不便多口,当下径自回房。 纪晓芙虽已做了母亲,听了这句话,仍是大羞,嗔道:“不儿!”杨不悔便不再说。 杨逍当年便已求婚,纪晓芙顾忌门派之别,又有婚约在身,自然不允,杨逍却只道她对自己并无情意。他性子中本有强悍霸道的一面,便想令她委身于己,或可令她答允。他虽也知两人成婚,须经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但这时情难自已,便也顾不得了,总想等两人婚事已定,再向纪家、殷梨亭等赔礼。 不料纪晓芙虽失身于他,仍不肯同他成亲,他心中本已有愧,这时倒也不敢再逼,便想慢慢再劝她。两人僵持许久,一日忽有仇家上门,纪晓芙乘机逃了出去。 两人此时心中,都想到了当年之事,四目相对,似有千言万语。纪晓芙想:“我与他究竟未曾成亲。待过了爹爹那一关,又同殷六侠说明白了,我才能心中无愧地跟着他去。到那时再……再同他完婚。”她瞧了杨不悔一眼,踮脚在杨逍耳边说了。 她这几句话虽说得极低,听在杨逍耳中,却如惊雷一般。他原也想到了她心有此念,但不曾听她明言,心下难免惴惴,这时担忧之情终于去尽,只是心情激荡之下,竟说不出话来。 纪晓芙脸上白里泛红,低声道:“明日见。”携了杨不悔的手入房。杨不悔走得两步,回身挥手笑道:“爹爹,明日见!” 杨逍目送她母女俩回房,怔怔出了一会儿神,这才走进先前各派众人所住的茅舍。 第6章 误尽平生为见杨 次日一早,杨逍同张无忌到了蝴蝶谷左的山坡之上。纪晓芙左右无事,便也与杨不悔在旁观看。 杨逍问道:“你先前学过甚么功夫?” 张无忌曾跟谢逊学过几年武功,但谢逊只叫他记忆口诀和招数,不求实战对拆。他迄今为止当真施展过的,便只武当派拳法掌法的入门功夫,是当年回归中原时,他父亲张翠山在木筏上所教。 他如实说了,杨逍点了点头,道:“你试演给我看看。” 张无忌拉开架式,将父亲教过的三十二势“武当长拳”演了一遍。这套长拳多年不使,虽仍勉强记得,但这时使将出来,已然颇为生疏。他使完后面色微红,道:“晚辈功夫太也差劲,教杨伯伯见笑了。” 杨逍道:“你手脚倒也灵活,内力也有些根底。”沉吟片刻,道:“这样罢,我将‘弹指神通’传了给你。” 当年张翠山在冰火岛上,为了令张无忌健体强身,传了他扎根基的内功。后来张无忌身中玄冥神掌之毒,经张三丰及武当诸侠输入纯阳内力相援,体内便贮存了他几人些许内力。武当诸人内力无一不深厚,替他疗伤又出尽了全力,他此时内力已有了些火候。 纪晓芙听得“弹指神通”四字,“咦”了一声。她曾听人讲起,这门功夫是百年前一位大高手黄药师所创,精妙之极,天下无双无对。但现今时隔已久,武林中没再听说有人会使这门绝学,似是已然失传,不料杨逍却练成了。 杨逍向她望了一眼,微微一笑,道:“借你长剑一用。”纪晓芙长剑从不离身,这时解下剑绦,递了给他。杨逍伸手接过,轻轻一握她手,又即松开。 他将那长剑平放掌上,剑尖向外,右手中指曲起,扣在拇指之下,往剑柄上弹去。铮的一声响,长剑激射而出,速度极是劲急。 张无忌在此之前,从未听过“弹指神通”的名头,这时一见,不由得吃了一惊,真想不到他这一弹之中,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道。 纪晓芙却是轻轻“啊”了一声,心道:“原来这便是弹指神通。” 当年纪晓芙气恼杨逍一路尾随,曾出剑刺他,其实也不想当真伤他,只盼他就此离去。不料他手指轻轻一弹,纪晓芙顿感虎口酸麻,长剑便脱手飞出,给他夺到了手里。她又惊又怕,转身逃走。第二日他将长剑送回,又跟了上来。 杨逍也想起了当时情景,心头一热,随即向张无忌道:“你将丹田中的真气,运到肩头巨骨穴、手肘天井穴、手腕阳池穴,在阳豁、阳谷、阳池三穴中连转三转,运到无名指关冲穴,再运指力弹出。”说罢将姿式又演了一遍。 张无忌记在心里,当下苦苦习练。他资质不坏,内功亦有根抵,学这般招式简明、劲力精深的武功,进展甚速,两个多时辰之后,已得大要。 到得午间,四人回屋用饭。 纪晓芙先前怕打搅张无忌练功,虽感惊奇,却也并不出言相询,这时问杨逍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弹指神通的?” 杨逍道:“当年‘东邪’黄先生创出了这门功夫,曾传给了他关门弟子程英女侠。程英女侠终生未嫁,晚年时偶然捡到一个弃婴,收了他为义子,将这功夫传给了他。这弃婴便是我父亲,他后来又传了给我。” 纪晓芙从未听他说过自己身世,听了他这几句话,不禁一怔,说道:“这么说来,你父亲该随她姓程啊。”转念一想,又道:“她认得你祖父母么?” 杨不悔忽然问道:“爹爹,这女侠为甚么一辈子不嫁人?” 杨逍道:“我父亲说,他从前问起自己姓氏由来,程女侠总是不答。后来她临终之时,神智不清,反复念着一个人名,却是‘西狂’杨过大侠。” 纪晓芙微微一惊,道:“原来是神雕侠。”又道:“想是她对杨过大侠有情,收养了孩儿,便令他姓杨。她终生不嫁,多半杨过大侠并没娶她,她也不肯嫁给旁人。她……她心里一定很苦。” 杨逍道:“是。”忽然想到:“你当时虽离我而去,却也没嫁给殷梨亭。”他并不说出口来,但双目瞧着她,眼光中尽是暖意。 纪晓芙知道他心思,面色一红,低下了头去。她不嫁殷六侠,虽然总告诫自己是为了女儿,但内心深处,隐隐明白自己对他实是念念不忘,此生绝不愿嫁给除他之外的人,只是当时正邪之别看得太重,一碰到这念头的边缘,立即避开,不愿去想,更不敢去想。 四人吃了午饭,张无忌继续苦练,直至天黑方罢。杨逍不时加以指点,纪晓芙与杨不悔便在旁瞧着。 第7章 昔去今回旧汉阳 数日过后,张无忌已将弹指神通练得颇为到家。这日午后,杨逍看他演了一遍,知他已学有所成,遂与纪晓芙商量出谷之事,道:“晓芙,咱们是先去汉阳你家呢,还是先到武当去?” 纪晓芙道:“我想先回家里。我这样久没回去,也不知爹爹妈妈怎样了。”说着低下头去,泪光莹莹。 杨逍大是怜惜,伸手搂住了她,柔声道:“好,就先回你家里。” 纪晓芙顿了一顿,心绪渐平,道:“可怜了无忌这孩子,此后便是一个人了。”她眼见张无忌父母自杀身亡,对他早有怜悯之意,后来相处日久,更觉他为人极好,而今想到要同杨逍和女儿离去,将他孤零零地留在谷中,何况他身中寒毒,不知何时便要死去,心中颇觉不忍。 杨逍道:“那咱们就带了他同去。”他虽只与张无忌相处数日,也觉他人品心地不坏,悟性更是极高,虽谈不上与己生性相近、性情相投,对他倒也并无恶感。 张无忌本来兀自练功,听他二人提及自己姓名,便停下不练,凝神静听。这时听杨逍说带己同去,心中自是感激,但转念一想,自己已命不久矣,倒不如留在谷内,静悄悄地死了,若是随他们同去,将来到了那一日,还要劳烦他们料理丧事,却是何必?当即说道:“杨伯伯、纪姑姑,你们待我很好,我好生感激。但我是将死之人,你们也不必为我费心。” 杨逍见他神色惨然,吃了一惊,眼望纪晓芙,意示询问。 纪晓芙先前曾听张无忌说起,如何身中玄冥神掌、如何到得蝴蝶谷、如何耽了两年,这时叹了口气,向杨逍简略说了其中情由。又向张无忌道:“无忌,你一直待我和不悔很好。我们为你费心,那也是应当的。你……孤苦伶仃的一个儿……” 杨逍握住了她手,望着张无忌,等他作答。 当年张无忌父母双亡之时,纪晓芙便曾柔声安慰,又除下自己颈中项圈,要想给他,他心中本已感激,这时听她说得恳切,不由得大为触动,道:“纪姑姑,我……我……”说了两个“我”字,喉头哽咽,再也说不下去。 次日一早,四人出了蝴蝶谷,径往汉阳而去。 不一日来到汉阳,纪晓芙见城中种种景物,均与当年离家时大不相同,心中不禁难过。 四人行了一阵,到得纪家左近,但见一座朱门白墙的宅院,门上两个茶杯大小的铜环,擦得晶光雪亮。 未到门口,忽见两人自门内走了出来。一人是个高瘦老者,约莫六十来岁年纪。另一人是个中年女子,文秀清雅,眉目与纪晓芙甚是相似。 纪晓芙看清了她相貌,低声向杨逍道:“是我妈妈。” 杨逍携了她手,缓缓走近。 那老者脸色惨淡,道:“夫人还请留步,不劳远送。小人医道不精,治不好纪老英雄,心中好生惭愧……” 那女子说道:“凡人生死有命,先生也不须再劳心神了。”语声极是酸楚。 那老者躬身道别,径自去得远了。 纪晓芙大吃一惊,心想:“爹爹他……他得了甚么病了?”抢步上前,道:“妈妈,我……我回来啦。” 那女子正是汉阳金鞭纪清纪老英雄的夫人、纪晓芙的母亲方柔。她乍见爱女,惊喜交集,不禁热泪盈眶,道:“晓芙,当真是你?我和你爹爹,我们只道再也见不到你了……” 当年纪清几次催促纪晓芙嫁于殷梨亭,后来催得紧了,纪晓芙难以回答,索性离家而去。事后不免颇为愧疚,却也无可奈何,这时见到母亲,不禁泪如雨下,道:“我……我实在对你们不住。” 方柔心神稍定,想到眼下另有一件要紧之事,也不忙问她这几年的种种遭际,道:“快去见你爹爹,晚了只怕……只怕……”说到这里,泪水本来在眼眶中滚动,终于落了下来。 忽见女儿身旁立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,又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、一个九、十岁的女童,不由一怔,道:“晓芙,这几位是谁?” 纪晓芙心想既已到此,本来不该隐瞒,但父亲病得甚重,母亲心中本已难过,这时说了出来,太也不合时宜,一时沉吟不答。 杨逍望了她一眼,忽道:“在下姓杨,是纪姑娘的朋友。” 第8章 针其膏兮药其肓 纪晓芙心知他怕方柔激动,不自禁地瞧了他一眼,眼光极是温柔。 杨不悔忽道:“甚么——”杨逍出手如电,点了她后颈哑穴。杨不悔说不出话来,直瞪着他,惊得呆了。 方柔见了他的身手,微觉诧异,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纪晓芙,道:“这些慢慢再说不迟……晓芙,这几位既然是你朋友,那便一同去罢。” 她带着四人,来到纪清的卧房之中。纪晓芙多年未见父亲,这时见他头发已白了大半,身子消瘦了许多,皱纹深陷,脸色枯槁,不由得心酸难当,扑在床边哭道:“爹爹!”纪清睡得昏昏沉沉,无法作答。 杨逍一言不发,扶住了她肩头。张无忌走到近前,瞧着纪清的脸色。杨不悔虽然困惑,但见母亲哭得伤心,也不免心下难过。 过得片刻,纪晓芙哭声渐止,向张无忌道:“无忌,请你……” 张无忌本有此意,当即道:“纪夫人,我粗通医理,想瞧瞧纪老英雄的病况。” 方柔见他年纪尚小,虽听得女儿出言求他,仍不免半信半疑,但转念一想,这些时日已不知请了多少名医,人人都是束手无策,连甚么病也说不上来,眼下实在无法可施,也只有让他一试,当下点头答允。 张无忌按了按纪清双手脉息,取出金针,在他几处要穴上刺过,又借了笔砚,拟了一张药方递给纪夫人,说道:“夫人,请你叫人照方煎一服药。” 方柔将药方交给一个仆妇,命她到街上买药。 张无忌道:“纪老英雄此病极是罕见,但也并非无药可救。此后我每日更换药方,照方煎药,十天之内,便可痊愈。”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,对于任何疑难绝症,都是丝毫无惧,张无忌得他真传,纪清此病虽然罕见,他看来却也寻常。 方柔此时此刻,对他已信了八成,只是不住口地称谢。纪晓芙跟着道谢。杨逍曾听纪晓芙说过他医道精湛,见他把脉开方,极是熟练,倒也并不惊讶。 过了一会,仆妇端了浓浓的一碗汤药进来,给纪清喝下。又过一会,纪清慢慢睁开眼来。 纪晓芙欢喜无已,却又心中害怕,颤声道:“爹爹!” 纪清眼望女儿,脸上欣喜之情一闪而过,随即冷冷道:“是你?还回来做甚么?出去!” 他病重未愈,语声细弱,但说得极是坚决。 纪晓芙心如刀割,又喊了声:“爹爹!”落下泪来。 方柔拉一拉她手臂,低声道:“先出去。”拉着她走出了门。杨逍携了杨不悔的手,跟了出去。 方柔向纪晓芙道:“晓芙,你也用不着怕。你爹爹心里想你得紧,只面子上过不去罢了,待我去劝劝他。他究竟是你父亲,怎会真要你走?”说罢向杨逍点点头,回入纪清的卧房。 杨逍替杨不悔解了穴。杨不悔虽有许多疑问,但也不敢再说。 张无忌眼见他们走了出去,叹了口气,道:“纪老英雄,纪姑姑很挂念你啊。你这样待她,未免……”说到这里,想到他年纪较自己大得多,又是病人,自觉出言太也鲁莽,便即住口。 纪清见他是个陌生少年,心中固然恼怒,终究好奇占了上风,道:“你这孩子是谁?” 这时方柔走了进屋,道:“清哥,便是这位小医生救了你。” 纪清这些日子以来,虽然昏昏沉沉,迷迷糊糊地也感到不时有人在给自己诊治,但总是并无效用,直至今日,才觉苦楚稍减,想来便是他的功劳,当下说道:“小兄弟,这可多谢你了。你姓甚么?令尊令堂是谁?” 张无忌答道:“我姓张,先父是武当派的第五弟子。” 纪清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你是张翠山的儿子。张翠山好得很啊,武功既高,人品也很不错。就可惜自甘堕落,娶了魔教妖女……” 纪晓芙站在门外,听了这句话,心中一沉,暗想:“爹爹果然对门派之别看得甚重。”看了杨逍一眼。杨逍也正看着她,两人眼光一触。 这时张无忌气往上冲,大声说道:“我妈妈不是妖女,她待我爹爹、待我都很好。反倒是那些所谓名门正派,逼死了她和我爹爹。” 纪清一怔,喝道:“你说甚么?”刚说了一句,忽觉脑中一阵晕眩。 方柔急道:“清哥,你身子还没复原,可别动气。” 纪清“哼”了一声,不再言语。张无忌等了一会,听他呼吸渐渐平稳,竟又睡了过去。 方柔道:“小兄弟,你跟我出来罢。” 张无忌答应了,两人走出门外。方柔向纪晓芙道:“你爹爹睡了。等他醒来,我再劝他。”又见杨不悔站得过久,支持不住,神色已颇为疲倦。张无忌和杨逍倒还勉强。于是说道:“诸位远道而来,想必累得很了,歇一歇罢?”说着叫来家仆,引他们到后进厢房中休息。 纪晓芙待要回自己房中,方柔低声道:“晓芙,你随我来。” 第9章 忆得当年逾我墙 纪晓芙随母亲到了一间僻静的厢房之中,心中忐忑已极。方柔闭门关窗,这才拉着她手坐下,问道:“晓芙,你明明白白地对我说,你同那位杨先生好了,是不是?” 纪晓芙心中虽有预感,但仍是吃了一惊,霎时间只吓得脸色雪白,随即红潮涌上,不知所措。 方柔叹了口气,说道:“他那样瞧着你,你也是那样瞧着他。我一见你们俩,就明白了。” 纪晓芙低垂了头,说不出话来。 方柔又道:“你怎么识得他的?” 纪晓芙见事已至此,再也无法隐瞒,轻声道: “是在那一年,师父得知了天鹰教王盘山之事,命我们师兄妹下山,分头打探金毛狮王的下落。我向西行到川西大树堡,在道上遇见了他。他身穿白衣,相貌很是英俊。从那时起,他便跟上我了。我走到哪里,他跟我到哪里。我常见他默默瞧着我,我真不知怎办才好……” 方柔微感诧异,心想此人行事未免太也无赖,道:“他跟着你?” 纪晓芙低声道:“是。”接着说道:“我初时想他总会厌的,便不去理他。后来见他仍是不走,便怪了他几句。他说他实在冒昧,可是心动神迷,难以自己……我听不下去,出剑刺他,想叫他别再说,反给他夺去了长剑。他武功这样高,我怕极了,可是,可是也不禁佩服。 “第二天早晨,我在店房中醒来,见到长剑就放在枕边。想是他趁我睡熟了,到我房里,把剑送了回来。我原先只当他是个好色之徒,见他并没趁机轻薄,便不这样想了。” 方柔眉头微皱,心道:“此人的所作所为,似乎也称不上好人。”但见女儿满脸红晕,神色似羞似喜,这话便说不出口。 “他送回了剑,却又跟上了我。我不敢跟他动武,只有求他别再跟着我。他其实并不坏,我心里是知道的,可我怎能跟了他去?不曾想他……他见我不肯同他一起,便带了我回去,回昆仑山坐忘峰。” 方柔“啊”了一声,道:“他怎么这样……不讲理?”她本来所想的言语并非如此,但说到一半,终究改口。 纪晓芙难以回答,脸上一红,续道:“途径光明顶时,有人跟他起了争执……” 方柔一怔,问道:“光明顶?是明教的总舵光明顶么?” 纪晓芙咬了咬唇,微一迟疑,终于说道:“是。他……他是明教中的,在教里也有些身份。可他待我是很好的。我也从没见他害过人。” 方柔对于正邪之别,原本便看得比纪清为轻,又是当真心疼女儿,听了她这两句话,怒气便已稍减,但仍是愤愤地道:“他一路跟着你,夜里摸到你房里来,后来又擒了你去,这也算待你好么?或者算罢,可那也不是君子的行径。”又道:“他还做了些甚么?” 纪晓芙低声道:“我并不怪他。后来跟他到了坐忘峰上,我心中很害怕。但他待我很好,我便没那么怕了。我……我心里实在很欢喜,可我知道那不成的。我很想逃走,但他不许我逃,将我困在房里。 “过了一阵子,他向我求亲,可我不敢答允。他气得狠了,终于同我……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……” 方柔听得她说并不怪他,原本恼怒若有十分,此刻便已减了七分,心想她既然心甘情愿,那也无话可说,但闻听此言,终不免心中一凛,问道:“他欺辱了你么?” 纪晓芙羞得满脸通红,道:“他……我……不是的……”声音细若蚊鸣。 方柔听她说得迟疑,只道女儿当真被他所辱,此后迫于无奈,才跟了他,不由得又惊又怒,道:“我……我杀了他。” 纪晓芙忙道:“不,别怨他!”顿了一顿,轻声道:“是我舍不得伤他。” 方柔一怔之下,便已明白,女儿心中虽有抗拒之念,但对那人实是爱惜之极,生怕争执起来,弄伤了他,不敢使力,终于令他得手。此事虽是因他而起,方才说要杀他云云,却也说得重了,又想这等夫妇之事,也不必细问,当下说道:“后来怎样?” 第10章 游子归来慰高堂 纪晓芙道:“这之后他又向我求亲,我那时想,他究竟是明教中人,正邪有别,何况父亲已将我许给了旁人,便仍是不允。这样僵持了一阵子,后来有敌人上门找他,我……我心里很舍不得他,可还是逃了出去……”说到这里,已是热泪盈眶。 方柔叹了口气,明白女儿对他实是深情一片,摸出手帕,替她擦了擦眼睛。 纪晓芙定了定神,又道:“过得不久,我发觉自己怀了孕,只有躲着偷偷生了这个孩子。后来爹爹催着我嫁给殷六侠,我便不敢回家了。我又跟一位师姊失了和,峨嵋也不敢回,只有到山中躲了起来……” 方柔问道:“这孩子便是那女孩儿了,是不是?她叫甚么名字?” 纪晓芙微微一惊,道:“是。她叫杨不悔。”心想:“我甚么也没说,原来妈全猜到了。” 方柔听得“不悔”两字,心头一震,随即叹道:“那孩子眉眼像你,更像你自己那般大的时候。做母亲的,自己女儿,哪有认不出的?” 纪晓芙一怔,不知说甚么好,泪水却已簌簌而下。 过了一会,心中渐渐宁定,续道:“大半年前,我受了骗,身中奇毒,到了蝴蝶谷去……”跟着将为金花婆婆所伤之事简略说了,又说了如何重遇张无忌、如何受了师父一掌、杨逍如何寻到蝴蝶谷来等事,最后低头说道:“我做了这些事,爹爹怎样打我骂我,我也认了。我……我实在对你们不起。” 方柔心知丈夫虽然端严,对女儿却爱得极深,正如自己一般,若是见了女儿如此情真意切,纵然不喜那位杨先生,也未必就不允,正要温言宽慰几句,忽听得有人说道:“哼,你倒也知道对我们不起。” 方柔与纪晓芙都是一惊,起身出门,但见一人站在门口,正是刚刚昏睡过去的纪清。 原来他这些时日睡得多了,方才睡了不一会,便即清醒,终究挂念着女儿,向家仆问明了女儿的所在,便寻了过来,却恰巧听见纪晓芙说起与杨逍相识等事。他听得那杨逍行事如此卑鄙下流,女儿却对他如此钟情,当真是恼怒之极,这时再也忍不住,终于开口。 纪晓芙又惊又怕,低着头叫了声:“爹爹!” 纪清哼了一声,道:“晓芙,我先前跟你说甚么话来?魔教妖人,莫说结交,见到最好是杀了,以免着了他们道儿。你怎地不听我话?我替你挑的殷梨亭,又有甚么不好了?为甚么你定要跟他搅在一起?这小子卑鄙无耻,正是该杀……”他愈说愈气,提起手掌,便要向女儿脸上击去。 方柔叫道:“清哥,别……” 纪晓芙心中本已有愧,索性闭上了眼,要挨他这一掌。 忽听得父亲“咦”了一声,跟着“啪”地一响,自己脸上却无丝毫疼痛。她吃了一惊,睁开双眼,却见一个人影挡在自己身前,看身形正是杨逍。 原来他生性孤僻,选了一间极偏僻的厢房,恰在方柔母女隔壁。她二人说话声量虽低,但他内力深厚至极,仍是听得清清楚楚。他本来自视甚高,绝不愿偷听他人谈话,但她们所谈论的正是自己,更听得纪晓芙说起如何与己相识等事,忍不住便听了下去。后来听得纪清斥责纪晓芙,便现身而出,恰巧纪清扬起了手来,于是替她挨了一掌。 只听杨逍道:“纪老英雄,此事全因我而起,并非晓芙的过错。” 纪清微微一怔,心知以此人身法之快,要避过自己这一掌,原是轻而易举之事,他却竟不闪避,硬生生挨了这掌,那自是因为晓芙的缘故了,不由心想:“他待晓芙倒是真心。” 这时纪晓芙也顾不得爹爹,上前一步,走到杨逍身旁,见他脸上五个指印,看来狰狞可怖,心想以他的声望武功,何曾被人打过耳光,不禁红了眼圈,问道:“疼么?” 杨逍方才听见她在母亲跟前,屡次出言回护自己,虽然明知她对己有情,仍是心头大震,又是感激,又是愧疚,这时低声道:“不碍事。” 纪清眼见这两人情深意重,满腔怒火倒也发作不出来,况且杨逍已给他打了一掌,心中已不如初时愤怒,于是哼了一声,转身便走。 方柔叹了口气,向纪晓芙道:“我劝他去。”跟着走远。 第11章 情起何地深一往 杨逍携了纪晓芙的手,回入厢房中坐下。忽道:“其实你我初遇,并非在川西,是在临阳。” 纪晓芙吃了一惊,道:“甚么?” 杨逍微微转过脸去,道:“那日在临阳,我见两名歹人欺辱一个小孩,本想出手相救,却比你迟了一步。我便从那时跟上了你。” 纪晓芙“啊”了一声,道:“可……可临阳到川西,少说也有数百里路啊。” 杨逍道:“是。我一直跟你到川西,终于忍耐不住,现身而出……” 纪晓芙听他深情至斯,大为感动,却又忽觉困惑,问道:“怎么忽然说这些话?”接着想到自己方才与母亲的说话,定是全给他听了去,不由得满脸晕红,低下了头。 杨逍将她搂在怀里,一时无语。 过得一会,杨逍脸上指印渐消,两人去寻张无忌和杨不悔。见张无忌兀自在读胡青牛所著医书;杨不悔正与几名仆妇嬉戏。她天真烂漫,极易讨人欢喜,几名仆妇俱都笑逐颜开。 又过一会,方柔走进厢房,两人迎了上去。杨逍道:“纪夫人。” 方柔叹了口气,瞧了杨不悔一眼,道:“你也不必叫我纪夫人。你和晓芙……孩子也这般大了……” 杨逍微微一怔,已明其意,既惊且喜,颤声道:“岳母。” 纪晓芙未曾料想母亲这般轻易就认了他为婿,也是大喜过望。 方柔却忽然沉下脸来,道:“且慢,我还有一句话说。以前的事,那也不用再提了,以后你可得好好待她。她不愿做的事,你可不许再逼。” 纪晓芙一呆,低声叫道:“妈!”杨逍却脸上一红,低头称是。 纪晓芙又携了杨不悔的手过来,哄她叫了外婆。杨不悔虽茫然不懂,但见了父母神色,也自欢喜。 当晚方柔请厨师做了十几样精致小菜,与杨逍四人吃了。纪清身子不适,并未同席。方柔见杨逍举止得当,谈吐不凡,心下暗暗诧异,不知他于情爱之事上何以如此凶横。 用了晚饭,方柔见两人分房而居,更是惊异。纪晓芙说了两人并未成婚的种种情由。方柔心想纪清未曾答允,此时不便给两人完婚,便不再提。 次日纪晓芙和杨逍同去探望纪清。走到房外,只见房门虚掩。正要推门,忽听得张无忌的声音传了出来,说道:“是啊,我换了两味药。纪老英雄,这服药味道不好,但对你身子是很好的,你快喝了罢。” 跟着是纪清的声音,哼了一声。 张无忌道:“纪老英雄,你还在生纪姑姑的气么?” 杨逍与纪晓芙对视一眼,均想:“无忌这孩子倒很聪明。” 纪清说道:“你又知道了?”语声颇为不耐。 张无忌道:“纪姑姑虽然不说,但我看得出,她怕你怕得紧。你不许她嫁给杨伯伯,要她嫁给我殷六叔,是不是?” 纪清又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 张无忌道:“殷六叔为人是很好的,那时我在武当山上,他待我和亲叔叔没有分别。可是杨伯伯待我也不坏啊。何况纪姑姑同杨伯伯才是一对,她不喜欢我殷六叔。要是嫁了给他,她不会快活的。纪老英雄,你行行好,不要逼她了罢。” 杨纪两人听了这几句话,四目相对,又是感激,又是欢喜。 纪清却淡淡地道:“那姓杨的待你好?我看不见得罢!魔教妖人,有甚么好了?” 张无忌道:“起先我也害怕过的。但杨伯伯始终待我不错,他还传了我一门功夫。”忽地想起一事,道:“我妈妈是天鹰教的堂主,天鹰教是明教的支派,那我也算半个明教中人了。纪老英雄,你瞧我是坏人么?” 这回纪清沉吟了一阵,方才说道:“你这样帮着她……帮着他两个,不怕你殷六叔怪罪么?” 张无忌道:“我殷六叔很讲道理,他若是知道纪姑姑喜欢杨伯伯,也不会逼她嫁给自己了。” 纪清道:“哼,你倒很会说话。”突然厉声道:“门外的两位,进来罢!”他内功深湛,耳朵极灵,早听得门外有人,纵然杨逍这样的大高手,也瞒他不过。 杨纪两人推门进屋。纪清上下打量了杨逍一阵,冷冷道:“你见了岳父,不磕头么?” 他本来对杨逍深感不喜,心想此人是邪魔歪道,为人如此无耻,怎能作我女婿?何况女儿早与武当殷梨亭有了婚约。但杨逍甘愿受己一掌,对他便稍稍改观;又听得张无忌说杨逍待他不错,又说明教并非全是奸恶之徒,他顾念张无忌救命之恩,又见他天真纯朴,决计不会虚言欺骗自己,口里不说,心中却信了六七成。又想到昨日曾见女儿与他神情亲密,此人虽然无耻,对女儿倒是真心,女儿也是心甘情愿,那便无可奈何,这时说了这句话,那便是认他为婿了。 杨逍微微一惊,明白他已许婚,当即跪下磕头,道:“岳父。” 第12章 武当山上摧肝肠 纪晓芙站在一旁,也是吃了一惊,随即道:“多谢爹爹!” 纪清眼望女儿,想到她年幼之时如何天真活泼、如何长成一个亭亭少女、后来如何离家而去,心中百感交集,面上虽然不显,但也不再出言斥责。 张无忌见他二人终得纪清允可,也感高兴。 纪清待杨逍站起,仍是冷冷地道:“你自己作的孽,自己去跟殷梨亭交待罢。我纪清教女无方,没脸见他。” 纪晓芙低声道:“爹爹,这不用讲,我们本来也要去的。” 纪清倒是一怔,叹了口气,再无话说。忽地想起一事,端起张无忌所配的汤药,一饮而尽。 跟着杨纪二人带了杨不悔来,与外公相见。纪清见外孙女生得玉雪可爱,与纪晓芙幼时极为相似,终于面色稍霁。 过了十数日,纪清已然痊愈,杨逍四人便向纪清、方柔告别,要上武当山去。纪清夫妇也不再留,送了出来。 方柔见丈夫虽来送行,但仍是闷闷不乐,心知他对杨逍实是极为不喜,只是顾念女儿,才不加以阻拦,于是将纪晓芙拉到一边,放低了声音道:“你爹爹心里本就有气,若是眼看着你们完婚,更不知要气成甚么样子。你们也不必理他,在外边自己拜了天地便是。等过几年,想来他气也消了,到时若是想念我们,可再回来看看。” 纪晓芙含泪答应。四人与纪清夫妇道别,径往武当山而去。 这日行到武当山下,张无忌说道:“杨伯伯、纪姑姑,我不上山啦。你们见了我太师父他们,也别提我名字。” 他本来对太师父和六位师叔伯极为想念,也知纪姑姑此去,要向殷六叔说明不能嫁他的情由,心中十分愿意帮忙相劝,但想到自己已命不久矣,众师叔伯听了必定难过,他又不善说谎,便不愿与他们厮见。 杨逍与纪晓芙也不勉强,与他商定下山后在一间客店之中相会,便带了杨不悔上山。 到得山顶,行近观外迎客亭,只见亭中有四人,都作道家打扮,那自是武当的知客道人了。 其中一人在当年张三丰百岁寿宴之时,曾见过纪晓芙一面,这时认了她出来,说道:“纪姑娘来找殷六师叔么?这二位是谁?” 纪晓芙道:“是……有事求见殷六侠。”语音微微发颤。 那知客道人见她含糊其辞,也不多问,入观通报。不一会出来说道:“请进来。” 纪晓芙三人跟着他进观,走到大厅之中。殷梨亭已迎了出来,道:“纪姑娘,你——”本要问她何以忽然到访,何以对婚事一拖再拖,忽见她是与一名男子、一名女童同来,知客道人却并未跟他明言,先是一愕,随即生出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,不由得面色微变,顿了一顿,才又说道:“纪姑娘,这两位是谁?” 杨逍道:“在下杨逍,见过殷六侠。” 杨逍在江湖上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,殷梨亭也曾听过他的名头,这时见他与纪晓芙同来,心中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惧怕,但口中仍是说道:“不知杨先生大驾光临,没能远迎,还望恕罪。” 当下四人分宾主坐定。纪晓芙低头说道:“殷六侠,我……我曾经说过,我实在对你不住,一切你要看开些,你记得么?” 殷梨亭想起那日五哥自尽后,她曾出言安慰,似乎正是说了这句话,道:“我记得。” 纪晓芙道:“那是因为……因为……”她顿了一顿,颤声道:“我已经和他……做了夫妻,有了孩儿。”说着眼望杨不悔。 殷梨亭心中大震,霎时之间,愤怒、伤心、苦楚、憎恨等诸般心情纷至沓来,一时说不出话来,过了一会,向杨逍道:“是你强逼的她,是也不是?否则她怎会……她怎会……” 杨逍面上闪过一丝愧色,正要答话,纪晓芙忽地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并不后悔……和他……”说到这里,牙齿咬住了下唇。 殷梨亭忽地低下头去,双手掩面。杨逍和纪晓芙面面相觑,都不做声。 过了一会,殷梨亭泪眼模糊,抬起头来,勉强说道:“你……你心中很爱他,是不是?” 纪晓芙脸色苍白,缓缓点了点头。 殷梨亭神色惨然,道:“你们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说了两个“我”字,再也接不下去。 杨逍与纪晓芙都感歉疚,说不出话来。 过了良久良久,殷梨亭道:“纪姑娘,你们走罢。甚么婚约之事,再也不用提了。”说了这句话,转身朝着后堂奔去。突然间失足摔了一跤,随即跃起,片刻间奔得远了。 杨逍与纪晓芙携了杨不悔的手,走出殿外。均感心头沉重,又惊又愧,又喜又悲。 第13章 求而不得紫衫王 三人下了武当,与张无忌相会。 杨逍问纪晓芙道:“晓芙,这以后咱们到哪里去?” 纪晓芙一时沉吟不答,过了半晌,说道:“咱们回坐忘峰去罢,从此武林中的恩怨,再也别理会了。” 当年明教四分五裂,众高手争斗不休,杨逍本来深为忧心,后来却渐渐厌了,也无意去争教主之位,便到了坐忘峰中隐居。这时他已隐居多年,除纪晓芙外,也无特别挂心之事,听她如此说,便道:“好,就回坐忘峰去。” 张无忌曾听纪晓芙说过,知道那是杨逍隐居之地,颇感好奇,问道:“坐忘峰很美么?” 纪晓芙道:“是很美的。无忌,你也随我们去罢。”杨逍也无异议。 四人在客店中宿了一晚,第二日清晨,启程往昆仑山而去。 这一日傍晚时分,四人来到一个小镇,进了一家客店,坐下用饭。忽听得身后有人说道:“是杨兄么?”口音颇为熟悉。 杨逍微微一惊,转头望去,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老年书生,长须垂至前胸,形相清癯。他心念一动,已记起了此人是谁,喜道:“是范兄弟?” 那人顺手扯下了脸上长须,哈哈一笑,道:“杨兄,你好啊,想煞小弟了。”紧紧握住了他手。 纪晓芙从未见过杨逍与人如此亲近,微感惊讶。 杨逍道:“晓芙,这位是我义弟范遥。范兄弟,这是你嫂子、侄女。” 范遥见杨逍与一名美貌女郎和两个孩儿同桌,早已料到了几分,这时点头笑道:“嫂子!” 纪晓芙不知杨逍有位结义兄弟,更是惊奇,但也并不发问。见他约莫四五十岁年纪,比自己还大着十多岁,脸上微微一红,道:“范兄弟。” 范遥又转向张无忌,道:“那么这孩子是谁?” 张无忌道:“我叫张无忌。” 范遥道:“嗯,你好啊。”向杨逍道:“杨兄怎地到了这里来?” 杨逍道:“此事说来话长,我们正要回昆仑山去。” 范遥道:“兄弟却要到大都玩玩。杨兄若是不急,咱们大家多聚几日再上路,如何?” 杨逍眼望纪晓芙,见她并无反对之意,道:“是,正该如此。” 范遥暗暗好笑,心想:“杨兄对嫂子在意得很啊。”也在桌边坐了,要了酒饭。 两人见客店中人多眼杂,也不再多说。待吃过了饭,范遥笑道:“杨兄,我带你们见老朋友去。” 杨逍奇道:“甚么朋友?”范遥笑而不答,在前引路。杨逍等人跟上。 五人行了一阵,见道旁四五间茅舍,门前几片田地。范遥径直上前,推开了柴扉,叫道:“胡先生,胡夫人,有贵客到了!”接着有两人走了出来。张无忌和纪晓芙见到两人相貌,都吃了一惊,原来正是“蝶谷医仙”胡青牛和他夫人王难姑。 张无忌见恩师在此,大喜过望,奔了过去,直叫:“先生!”胡青牛笑道:“无忌,咱们当真又再相见了。” 范遥对这少年并没放在心上,见他竟是胡青牛的弟子,不禁大为惊讶。 杨逍一手挽着纪晓芙,一手挽着杨不悔,缓步走近。胡青牛夫妇与杨逍也是旧识,当年同在光明顶,后来明教教中分裂,两人便到了蝴蝶谷去。这时见他与纪晓芙母女同行,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,齐声道:“纪姑娘是左使夫人?!” 纪晓芙满面通红,但也不愿说不是。杨逍握紧了她手,微微一笑。 众人进屋坐定,说起别来情由。 原来王难姑当年因丈夫医术胜于自己毒术,心中气恼,离家出走,到了这小镇住下。后来得到仇敌金花婆婆将至的讯息,赶回蝴蝶谷,与丈夫一同思索御敌之法,终于双双诈死,躲过一劫。两人知金花婆婆行事谨慎,便不再回谷,来到此地居住。(范遥闻听此言,面色大变,转过了头去。) 而范遥在当年教主阳顶天失踪后,独行江湖,寻访他的下落,却没查到丝毫踪迹。后来听说明教诸人纷争,不愿卷入,便装上长须,扮作个老年书生,到处漫游。一日在这小镇上见到胡青牛夫妇,三人多年不见,俱是又惊又喜,胡青牛夫妇便邀他在此间盘桓数日。 杨逍与纪晓芙只说要回坐忘峰去,其中缘由并不细说,众人便也不问。 当下胡青牛夫妇取了酒来,杨纪二人将杨不悔送到一间房中哄睡了,回来一同喝酒闲谈。张无忌年纪尚小,本来不会饮酒,但闻到酒香沁人心脾,也端起杯来喝。 众人喝了一阵,范遥心中有事,已醉了一大半,忽地拉住了杨逍衣袖,说道:“杨兄,你……你娶了妻啦,做兄弟的……当真羡慕得紧。咳,可惜……没这福气……” 纪晓芙听他说得心酸,望向杨逍,轻声道:“他……”想问范遥何以说了这句话,却又不便出口。 杨逍叹了口气,低声向她道:“是为了紫衫龙王。” 第14章 美人如玉着红裳 顿了一顿,又道:“也就是金花婆婆。” 纪晓芙一怔,道:“他钟情于金花婆婆?” 张无忌想到金花婆婆方脸大耳,低鼻厚唇,听说范遥竟对她倾心,也感奇怪。 杨逍道:“是。”忽见范遥翻到了桌子底下去,忙把他扶了起来,送进一间房中。回身出来,又见胡青牛夫妇也已不支,便把胡青牛送回房里,纪晓芙送了王难姑回房。 两人回来坐下。杨逍道:“明教有四位护教法王,谢狮王你们是知道的了。白眉鹰王自创天鹰教;青翼蝠王神出鬼没,轻功独步天下。紫衫龙王位列四王之首。” 先前杨逍从不与纪晓芙谈论明教中事,纪晓芙也从来不问。这时她对正邪之别已看得淡了,听他说起,自然听得专心。 杨逍又道:“紫衫龙王原名黛绮丝,是波斯人,二十余年前因父辈的渊源,自总教来到光明顶上。她相貌美丽,教中许多兄弟倾心于她。范兄弟对她一见钟情,到了后来,更是相思入骨……” 张无忌忍耐不住,说道:“可她并不很美啊,我和纪姑姑见过她面。” 杨逍道:“是么?二十余年前,她确是个美貌女子。或者她后来自毁容貌,以避仇敌,也未可知。” 纪晓芙忽然问道:“她……她本来真这样美么?”话一出口便好生后悔,低下了头,红晕双颊。 杨逍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她是在喝醋,这是从未有过之事,不禁心中一荡,握住了她手。 张无忌扭开了头,只作不见。 纪晓芙轻轻一挣,并未挣脱,也就任他握着,听他续道:“当时教主夫人有意撮合,想她与范兄弟成婚。她一口拒绝,说决不婚嫁,宁死不屈。范兄弟固然心灰意冷,阳夫人也不便再说。 过了半年,阳教主一位仇人的儿子,名叫韩千叶,上光明顶报仇。紫衫龙王与他水战许久,胜过了他。韩千叶受了重伤,她每日前去探视,两人渐渐生情……” 张无忌“啊”了一声,道:“这……这可奇了。” 杨逍道:“是。教中众人固然又惊又怒,范兄弟听说此事,更是急怒攻心,昏了过去。但紫衫龙王排除万难,终于嫁了给他。当时范兄弟闭门不出,大醉了三日三夜。 “此后范兄弟行若无事,我还道他已死心了。过了不久,阳教主夫妇失踪,教中众人四下追寻。有一晚,范兄弟见紫衫龙王从秘道中出来。这秘道除教主之外,谁也不许闯入,擅进者死。但范兄弟旧情难忘,竭力替她遮掩……后来紫衫龙王破门出教,自称金花婆婆,只因她丈夫韩千叶,自称是银叶先生。” 纪晓芙虽与范遥相识不久,但想到他醉后说的几句话,也不禁凄然。 三人又谈了一会,各自回房安睡。 第二日纪晓芙醒来出房,见胡青牛夫妇已在堂上,跟着杨逍自另一间房中步出。 胡青牛夫妇见两人明明神情亲密,夜间却分房而居,都是大奇。胡青牛迟疑道:“左使……和夫人闹了别扭么?” 杨逍面上一红,纪晓芙更是神色忸怩,两人都不答话。 王难姑心思较丈夫细腻,鉴貌辨色,已知两人并没闹僵,她想了一想,握住了纪晓芙双手,道:“纪姑娘,你跟左使如何,咱们本来也不该管。但你若是有甚么苦衷,说了出来,我们都会帮你的忙。” 纪晓芙听她说得亲厚恳切,不禁心中一动,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与他早年相识,因故……并没完婚。本想以后再……再……” 王难姑一怔,心想:“纪姑娘迂得很,究竟是名门正派出身。左使倒也顺着她。”口中说道:“纪姑娘若不嫌弃,择日不如撞日,你和左使今日就在此成亲。甚么凤冠霞帔、胭脂水粉之类,就由咱们张罗。” 纪晓芙吓了一跳,望着她说不出话来。王难姑一笑,向着胡青牛道:“师哥,今天日子好得很啊。” 胡青牛和杨逍都已听见两人的说话,胡青牛道:“是,再好没有。” 杨逍本想在坐忘峰中与纪晓芙拜堂,这时微一迟疑,眼望纪晓芙。纪晓芙原不介意在何地成亲,一切全听他安排,这时也正瞧着他,两人四目相对,都不禁面红心跳。 胡青牛在一旁笑道:“好啦,我看就是这样。” 这时范遥从房里走了出来,叫道:“甚么事啊,这般高兴?”胡青牛对他说了。范遥又惊又喜,拍手叫好。 不一会,张无忌和杨不悔先后醒转出房。张无忌听了,也为两人喜欢。杨不悔虽不甚明白,但见众人又说又笑,也感高兴。 到得这日傍晚,各物采购齐备。王难姑取了新娘衣物,给纪晓芙打扮。见她肤色雪白,容貌娇美,不禁喝起彩来。 一会堂上点起了彩绘花烛,杨逍一身新郎装束,站在左首。纪晓芙身穿大红锦袍,凤冠霞帔,脸罩红巾,由王难姑扶着出来。胡青牛高声赞礼,夫妇俩先拜了天地,再朝着汉阳的大致方位拜了高堂,然后交拜。 两人交拜毕,正要和胡青牛、王难姑、范遥等见礼,忽听得大门外一人冷冷道:“纪晓芙,你好得很啊。” 第15章 智乱神迷痴如狂 这嗓音清脆娇嫩,极是熟悉,纪晓芙一听之下,便知是师父灭绝师太到了,不由得面色惨白。这时也顾不得许多,伸手扯下遮脸红巾,向后望去,却无师父的身影。她奔到门口,杨逍跟了上来。其余各人一齐追上。 在门口一瞧,有个身穿灰布袍的尼姑缓缓走来,正是师父灭绝师太。她身后随着两名弟子,一是师姊丁敏君,一是师妹贝锦仪。 灭绝师太走到门前田地旁,便即停步,忽道:“锦仪,你还有甚么话说?” 纪晓芙曾听张无忌说过贝锦仪欺瞒师父,替自己遮掩的情由,心中又是歉疚,又是忧心。 贝锦仪硬起头皮,语音发颤,道:“弟子当时……确实见师姊已经死了……弟子不知……” 灭绝师太见她说得楚楚可怜,也不过分相逼,道:“好,这些慢慢再说。”话锋一转,道:“纪晓芙,你好得很啊,当真勾搭上了这恶贼。” 纪晓芙低声道:“师父,弟子不肖。”却也并没否认。 灭绝师太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到底做了你几年师父。你让开些,我先把这大魔头杀了,再同你算账。”随即厉声道:“杨逍,你出来!” 杨逍微微一笑,便要上前。纪晓芙有心阻拦,却也知以己之力,万难阻止两人动手。 胡青牛夫妇不知这其中曲折,在旁留神听着,只张无忌曾听灭绝师太说过一句。杨不悔记得灭绝师太曾打过母亲一掌,又惊又怕,却不敢出声。 忽听得一个声音喝道:“且慢!”接着一个人影跃出门外,却是范遥。 灭绝师太早看到屋中有好几人,但也并没放在心上,这时微感惊讶,说道:“阁下是谁?” 范遥笑道:“在下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明教光明右使,姓范名遥的便是。” 灭绝师太冷冷道:“好啊,你有甚么话说?” 范遥道:“师太来此,是为了孤鸿子大侠给杨兄气死一事,是不是?” 当年灭绝师太的师兄孤鸿子接掌门户不久,便与杨逍结仇,约定比武,双方单打独斗。孤鸿子向灭绝师太借了倚天剑,但还未出鞘,便已身中一掌,剑也给杨逍夺去了,抛在地下。孤鸿子拾起剑来,要回峨嵋去,但心中气苦,在途中染病身亡。当年在光明顶上,杨逍曾向范遥简略说知此事。 灭绝师太听他重提旧事,又悲又怒,道:“正是。阁下有甚么指教?” 范遥哈哈一笑,道:“师太,这位孤鸿子大侠技不如人,该当服输才是啊。他却自己生起气来,终于气得死了,与杨兄有甚么干系了?” 灭绝师太微微一怔。她一生之中,从未想过此节,只认定了师兄是为杨逍所害,一心想杀了他报仇。而杨逍生性狂傲,虽也觉此事好没来由,但素来不喜出言辩驳,从未说过孤鸿子并非自己害死的言语。 先前灭绝师太得知杨逍的下落,赶到了坐忘峰与他动手,两人本来势均力敌,但杨逍忧心纪晓芙的生死,竟是突发神力,数十招内制住了她。灭绝师太虽败于他手,想到师兄,终究不肯死心,心中存下了“杀不了他便自刎”的念头,四处搜寻他的踪迹,终于今日寻到了此处。 此刻听了范遥的说话,虽明知他也是魔教的魔头,竟然觉得他所说并非全无道理,一时乱了心神,说道:“那么依你所言,该当如何?” 范遥转向杨逍,问道:“杨兄,你与孤大侠比武之时,使的甚么兵刃?” 杨逍摇了摇头,意思是没用兵刃。 范遥道:“好啊,没用兵刃。”又问:“你夺去他的倚天剑,用了几招?” 杨逍道:“一招。我打了他胸口一掌。” 范遥笑道:“好啊,一招。”向灭绝师太说道:“师太,孤大侠虽不是杨兄弄死的,终究是败了给杨兄,让他打了一掌。这样罢,你也朝我杨兄胸口打上一掌,我杨兄绝不还手。大家扯个直,此事就算了了,如何?” 杨逍虽然不喜辩驳,但得兄弟相助,究竟大是感激。纪晓芙心怦怦直跳,盼着师父当真答允,两人都望着灭绝师太。 灭绝师太又是一怔,虽觉若是依他所言,自己似乎吃了大亏,况且那杨逍功力深厚,这一掌打下去,多半杀不了他,但也真想不出如何反驳,一时沉吟不决。忽地瞥见身旁田地中,许多油菜、萝卜、丝瓜等中间,种着一株小花,又绿又紫,形状特异。 她心中一凛,暗想:“这花好怪,似乎是甚么‘尸花’。”突然间生出了一个念头,说道:“好罢!就是这样。杨逍,你出来。” 杨逍向纪晓芙瞧了一眼,走上前去,说道:“领教师太高招。” 灭绝师太更不多言,一掌斜斜打到他胸口,将他向田地推去。杨逍当真并不还手,身子微微一颤,径直向着田地倒去。 灭绝师太不错眼地望着他,神情又是得意,又是愤怒。 胡青牛夫妇一齐“啊”了一声,脸上显出极为惧怕的神色。 范遥忽地抢上前来,一手扶住了杨逍,一手将灭绝师太狠狠一推,推进了这片田地,冷冷道:“师太,你打我杨兄一掌,那也罢了。为甚么推他到这片地里?” 他功力与灭绝师太相去不远,若是当真动手,未必能如此轻易,但灭绝师太只盼着杨逍跌进田地,对旁人并没留神,这才让他一推便倒。 丁敏君和贝锦仪见师父倒下,一齐抢上。丁敏君见师妹较己快了一步,妒意大起,将她往旁边推去,自己奔向灭绝师太,将她扶住了,要拉她起身,忽地闻到了一股极浓郁、极沁人心脾的香气。 这时灭绝师太忽然说道:“师兄……孤大哥,我替你杀了那大魔头啦,你看见么?”语音竟是温柔至极。 第16章 坐忘峰顶情久长 众人中胡青牛夫妇与范遥已猜到了几成,但仍是吃了一惊,纷纷围拢。杨逍正自闭目打坐,运起内力,缓缓调匀气息。纪晓芙奔到他身旁,眼光望着师父,咬住了下唇。 丁敏君扶着师父起身,踉踉跄跄,走出了田地,面上一副醺醺欲醉的神色,说道:“我是师姊,你们功夫不及我,都该听我的话。” 贝锦仪大惊,上前一手扶住了灭绝师太,一手扶住了丁敏君,说道:“师父,师姊,怎么啦?” 灭绝师太并不答话,只道:“孤大哥,你别死……你别死,成不成?”语声渐转凄厉。 丁敏君道:“我是师父最喜爱的弟子,将来便是掌门……” 众人听了两人说话,均知她们神智已乱,相顾骇然。 王难姑忽然说道:“姑娘,你师父师姊中了我所种‘尸花’之毒。尸花开放时,香气中含剧毒,能使人心智失常。此毒并无解药,天下之大,是无人救得了她们了。” 她人称“毒仙”,对种种剧毒之物极是欢喜,偶然间得到了尸花花种,便种在自家田地中,以寻常瓜菜遮掩。范遥到此地后,一次心细发觉了,曾向她问起,王难姑便向他说了。 贝锦仪怒极,但想到师父也曾将杨逍推入田地之中,而今落得如此下场,可说是因果报应,倒也难以对她发作,一时热泪盈眶,说道:“师父,师姊,咱们回去罢。” 灭绝师太道:“师兄,你甚么时候回来?我……我等你很久很久了。” 丁敏君道:“你们都不对,只有我对。我对师父说去,她老人家定不放过你。” 贝锦仪落下泪来,扶着两人缓缓而行。 纪晓芙终觉不忍,道:“师妹,你……” 贝锦仪向她望去,见她全身红衣,肌肤雪白,当真是人美如玉,杨逍英俊潇洒,风度翩翩,两人实是相配之极,迟疑片刻,哽咽道:“师姊,我走啦,你……你多保重。” 众人瞧着她身影单薄,扶着两个胡言乱语之人,慢慢走了开去,不禁相顾叹息。 杨逍打坐运气,过了半天站起身来。纪晓芙泪流满面,与他紧紧搂抱在一起。 众人回到屋内,均是心有余悸。一场喜事被这么一闹,就此中断。 众人聚了数日,杨逍、范遥齐向胡青牛夫妇告别。范遥径向大都而去,此后得遇教主夫人之师兄成昆,为探明诸事真相,自毁容貌,投入西域花刺子模,由当地王公送至汝阳王府。这是后话。 杨逍、纪晓芙携了杨不悔、张无忌渐行渐西,这日来到昆仑山坐忘峰。张无忌见山峰入云,绿草如锦,到处是果树香花,不禁心旷神怡。纪晓芙重返故地,又是欢喜,又是伤感。 杨逍带着纪晓芙,来到当年两人的卧房之中,叹了口气,道:“我本想在这儿和你成亲。” 纪晓芙轻声道:“这……这儿很好啊。” 当晚屋内红烛照映,两人相拥躺下。杨逍双手微微发颤,解开纪晓芙的衣衫,见她脖颈中挂着一根丝绦,上面悬着一块黑色铁牌,牌上用金丝镶嵌着一个火焰之形。 杨逍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一直挂在这里?” 当年杨逍为讨纪晓芙欢心,曾送了明教的铁焰令给她,纪晓芙不接,杨逍也不肯收回。后来没再见到这块铁焰令,他只道纪晓芙早已扔了,不料她竟挂在自己心口。 纪晓芙满脸红晕,道:“是啊。” 杨逍伏下身来,缓缓吻在她唇上。两人直至此时,方有洞房春暖之乐。 某一日,张无忌寒毒发作,心有所感,离了坐忘峰,在昆仑山中随性而走。这日走了半天,忽听得西北方传来一阵犬吠之声,听声音竟有十余头之多。犬吠声越来越近,似是追逐甚么野兽。 犬吠声中,一只小猴急奔而来,后股上带了一枝短箭。张无忌抱起猴儿,轻轻拔下短箭,从怀中取出草药,敷上箭伤的伤口。 便在此时,犬吠声已响到近处,张无忌拉开衣襟,将猴儿放入怀中,只听得汪汪汪几声急吠,十余头身高齿利的猎犬已将他团团围住,扑上乱咬。张无忌惊慌失措之际,隐隐似听得几声女子的呼叱,他眼前一黑,终于昏了过去。 此后张无忌屡遇机缘,练成九阳神功,终成中土明教第三十四代教主。 (完)